《没送出去的红包》（高增扩）

没送出去的红包

高增扩

夜已经很深了，住院部里静悄悄的。

老李听着病人和陪床家属们此起彼伏的鼾声，咋也睡不着。躺着的折叠床，似乎铺满了钢钉，让他翻来覆去，难以入眠。

“哎，老伴儿明儿个就手术了，可俺这……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那个装了两天的牛皮纸信封，心里焦虑而无助。扭头瞧一眼临床陪床的老刘，正仰着头,张着大嘴，酣畅淋漓地打着呼噜……

老刘长老李几岁，是个见过世面的人。

吃晚饭的时候，老刘端着饭盒凑过来。“哎，老李，明儿个咱们的老伴就要上‘刑场’了，你得抓紧呐！”他边说边搓了搓手指肚儿。

老李明白他的意思，拍了拍鼓鼓的裤兜：“俺这不是没机会吗！”

老刘瞥了周围一眼，压着嗓子神秘地对老李说：“咱可是办完啦！”说着还做了个漂亮的迂回手势。

老李嘟囔着回他：“你有人可托，俺没人咋办呢？”

“明儿的术前谈话，可是最后机会啊！”老刘不厌其烦地点拨着老李。

“中啊，就看明儿吧。”老李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。老伴儿繁琐的术前检查，已经把他折腾得身心疲惫了，这难送的红包，又让他寝食难安。送吧，不得机会；不送吧，心里又不踏实，“影响了老伴的手术咋弄？”老李进退两难呐！

想着想着就到了后半夜了。老李实在撑不住了，从老刘脸上收回目光，侧翻过身，不知什么时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……

天刚蒙蒙亮，住院部就热闹起来。先是一群漂亮的小护士，拿着小本本挨病室交接病人情况；接着，医院餐厅的服务员推着送餐车扯着嗓子喊取饭了；病人和家属洗漱完毕，刚喝了两口小米粥，管病房卫生的胖大姐，就底气十足地喝令陪床家属们收拾盆碗杯勺、水果零食了；时间很快就到了八点半，医生查完房，护士长进病房宣布了今天手术的名单和顺序；紧接着就到了主刀医生和病人家属谈话的时间了。

老李迈着踌躇的脚步，跟在老刘他们的身后朝谈话室走。摸着裤兜里红包的手，早已潮乎乎的了。“哎，以前不都是医生找病人家属单独谈话吗？现在咋变成集体了呢？”那红包仿佛变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，他粗糙的大手竟颤抖起来……

绕过护士站，就到了谈话室。老李抬头看，门口墙壁上一块牌子写着醒目的黄底红字“禁止病人向医生送红包”，下边还注着医风医德建设办公室的监督电话。老李心里一震：“瞧这阵势，医院也动真格的了？可 这红包咋送呢！”

老李挨着老刘坐下，桌子对面就是主刀医生。这人年纪不大，戴着近视眼镜，长得斯文而面善，一件白大褂穿在他身上，干净而得体。在长桌的案头，助理医生在调试着一架摄像机。

老李怀着忐忑的心情，听完主刀医生讲病人的病情和手术预案。他从裤兜里抽出攥着红包的右手，哆哆嗦嗦地在手术告知书上签了名字。想到再也没有机会送出红包了，心里感到空落落的。旁边的老刘白了他一眼，似乎在说：“你还能办成啥事？”

谈完话，老李他们刚回到病房，麻醉师就推着小车接手术病人来了。老李一路把老伴儿护送到手术室前，嘱咐她几句“别害怕”、“没事儿”之类的话，其实他自己对老伴儿的手术一点儿底都没有，谁让自己没送出红包呢！觉得自己很是对不起老伴儿。

不到晌午，老刘的老伴儿被第一个推出了手术室。老刘得意的朝老李做了个胜利的手势。老李心想：“这红包还真管用呐！”

手术后，到了重症室，老李老刘他们的老伴儿还是临床。不让陪床了，老李跟老刘住进了医院附近的小旅馆。睡觉前，老刘一直喋喋不休地讲授他已往办事儿的经验，听得老李心里发毛，越发担心老伴儿的手术效果了。转天送饭时，老李隔着重症室的门缝儿，仔细观察自个儿老伴儿和老刘老伴儿的状态，可也没发现有啥不同，他甚至觉得老伴儿的精神头儿比老刘老伴儿还强呢!可是俺并没有送红包哇……老李困惑不解。

手术几天后，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下，病人们的身体恢复得很快，开始陆续出院了。老李和老刘同时给老伴儿办了出院手续。

老李刚把老伴儿扶到孩子的车上，老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，惊喜地对他说：“哎，老弟，神啦！想不到咱那红包转一圈又回来啦！”

“你猜是咋回事？听咱托的人说，当时主刀怕咱不踏实就收了，放在护士站了，今天又让咱托的人还给咱了。”

“啊，这是真的？”老李虽说是半信半疑，可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，也咣噹一声落了地。

“咱可是遇到贵人啦！”老刘说着话，眼圈都红了。

“咱寻思着怎么报答他呢？给他送个锦旗吧，就写上‘治病救人，德高医粹’几个大字。”

“你给参谋参谋行吗？”老刘一脸认真地问老李。

“中！中！中！锦旗的落款儿也写上俺老李的名字！”

老李和老刘说着笑着，高兴得像两个孩子。

临走，老李抬头儿望了望高大而整洁的医院大楼，不知怎么，心里竟然有些依依不舍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