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喜迎盛会正芳华 青春奋进新时代”短篇文学作品(五)
天津市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专委会
“喜迎盛会正芳华 青春奋进新时代”
短篇文学作品(五)
(短篇小说两篇)
山河无恙
李孟曈
鹤山是在晨起诵读时看见王耀的。彼时他正念着南宋文天祥的《过零丁洋》,“照汗青”堪堪念完,抬头便是少年郎笑盈盈的一张脸,丹红的牡丹袍子勾着金丝线,在窗边桃枝缝隙间打下的阳光里闪闪发光。
“早啊!”对方笑着打了招呼,自自然然地翻窗入室,凑到他旁边,脑后的辫子扫过他的脸颊。手不由自主地探到自己颈后,却只抚到新剪的发茬,鹤山打量着陌生的少年,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王耀。”少年坦坦荡荡,笑看他的好友敲上窗框,邀他上街同游。
“他看不见我。”在鹤山震惊的目光里,王耀跟在他们身后,也一同去。生怕友人觉出异样,鹤山警告似的朝这妖精般漂亮的少年挥了下拳头,不再出声搭话。
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,炮火冲不开鼎沸人声,无论如何,日子总要过下去。鹤山瞧着路边摊贩售卖的兰花,友人就拉着他的胳膊朝喧哗处走去,好不容易才在拥挤的人群里抢了个好位置。就听见被人群围在中心的几名学生大声喊着“德先生和赛先生。”
青年人的热血是滚烫的。友人也被热烈的氛围所感染,撸起袖子挥到半空中,跟着他们喊了起来。
“你不喊吗?”很神奇,周边吵嚷,王耀的声音却能清晰地传至他耳中。鹤山摇摇头,只是回去后握了半天笔,还是照实把白日里听来的演讲记了个大概。
余下的日子里,鹤山过得很是清闲。自从剪了发辫,吞吐间尽是新鲜的空气。他守着父母留下的书斋度日,勉强糊口。只有他能看到的少年赖在他这间小小的书斋,食风饮露,当真不似常人,鹤山便也由着他了。《新青年》他一期不落地买齐了,旧日的经史典籍却也不肯放下。王耀和友人不约而同地笑他是个矛盾体。
钢笔倒是咬牙买了,用过一次鹤山便把它束之高阁,铺开纸张,直言还是毛笔字写着顺畅。反倒是王耀旋开墨水瓶,拿捏不好力度,笔尖挑破了纸页,赫然是个四四方方的“国”字。
笔势磅礴,一笔一划皆在锋利处。鹤山想了想,在后面补了“山河”二字。写完后他直起身,王耀仍是微弓着背,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。
“耀兄,你怎么了?”鹤山扶着他坐下,手掌轻轻抵在他背上,“可是伤口又开始痛了?”
虽说王耀年纪长他许多,可他身上时不时出现伤口,索性有袍子的红色兜着,场面才不至于太吓人。最要命的就是他背上长长一道刀痕,几乎撕裂了他的整个身体,将他劈作两半,夜里常引得他痛呼出声。
鹤山也曾问过王耀这伤处的原委,对方眉间紧蹙,说是旧时教导过的弟弟一样的邻居砍的,还将他购置的一艘船给撞沉了。对于这番说辞,鹤山半信半疑,却也不忍心再细问。
喝了杯茶,王耀的气息平稳下来,“小山,今天的报纸还没买,可以劳烦你跑一趟吗?”
往常这活计都是王耀自告奋勇包揽的,现下他身体不适,鹤山见他催促,也就代他去了。
回来后的青年一声不吭地把报纸放到王耀面前的几案上,脸上阴沉沉的,恰似天边翻滚的墨黑的云。王耀打开报纸,就见头条大字号写着,“巴黎和会外交失败。”
放下报纸,王耀坐到他那一边,脱力般靠到他肩旁,“此番我那个邻居虽没有亲自动手,却坐收了渔翁之利。齐鲁大地,怎可拱手让与他人?”
对于王耀的自言自语,听不懂处鹤山是左耳进右耳出,只捕捉到后面一句,也跟着叹息一声,“弱国无外交。”
又过了十余年,东北沦陷,王耀时常头痛,冷颤连连,说是邻居所为。小小的书斋日渐衰败,鹤山不得不做些别的营生,写几个字贴补些家用。
不幸之万幸的地方是,养王耀不需要花什么钱,这也让鹤山得以积攒下少量银钱,听闻为防外敌掠走国宝,故宫文物即将南迁,他便志愿去协助。鹤山本想让王耀留下打理书斋,熟料王耀听闻他要去帮忙,坚持着要一同前去。
拗不过王耀,鹤山带他去了故宫,填满稻草后扯着棉花塞进木箱,转头发现王耀盯紧了青瓷瓶若有所思。
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鹤山接过瓷瓶,发现并无异样。
伏在旁边的王耀突然出声:“瓶底右侧磕出的坑还在。”
鹤山依言去找,果然找到了,但王耀方才并未把瓶子拿起来看。
他们来得较晚,参与打包工作两个月后,就接到上面的指令,要将文物们装上列车,秘密运往南方。
消息却被传扬了出去。少数不明真相的民众堵在列车头前,坚决反对国宝南迁,更有甚者扔出的石子擦过鹤山的前额,讥讽着国难当头还管一堆死物做什么。
王耀帮鹤山按住伤处止血,拉着他向后退了退,轻声道:“文物不在这趟车上。”
等闹事的民众被警卫队赶走后,鹤山才打听到,原来故宫启用了备用列车和线路,在原定列车被纠缠时发车,眼下已是不可能被追上了。
鹤山松了口气,有心想问王耀是怎么知道的,对上少年十年如一日的稚嫩脸庞,还是把嘴边的话默默咽了回去。
战事愈发紧张,王耀的精神越来越差,清醒的时候也少了。揉着眼睛坐起来,夜间亮起的油灯灭了,日头高悬,不变的是握着钢笔伏案写作的鹤山。
走到桌旁俯下身,王耀抓起写好的一叠手稿,看着动荡时局里上演的悲欢离合,憋不住的哈欠窜出来,打在鹤山耳边。“小山,这个时候你写这些故事,有意义吗?”
“这是我唯一能做的。”鹤山头也不抬,灌满墨囊后又投入到下一张稿纸的写作中,垂下熬红的一双眼。
稿费少得可怜,鹤山买了必需的生活用品,取下书架上新到的一本书翻了起来,还有心情跟王耀说笑:“写得当真是好,我还差得远。”
外面战火纷飞,浮着墨香的小小书斋是最后的净土。
日本宣布投降那天,王耀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就好了,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沐着日光朝他微笑:“他还是失败啦。”
鹤山望进那双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眸子里,看到的是渐趋衰老的自己。
数年后,一个属于人民的崭新中国出现在东方大地。建国日晴空万里无云,鹤山临窗听着肃穆的国歌,也跟着喊了句“前进”。
红旗迎风飘扬,飘到他眼前,鹤山才发现他误把王耀的红袍认成旗子了。
王耀总是穿着这种衣服,细枝末节处有少许变化以作区分。浮光流金,鹤山扣住王耀的手腕,看清那袖口闪着的几颗星星,暗道他这是又换新衣服了。
“漂亮吧,我可是很喜欢的。”王耀十年如一日的清俊脸庞上露出笑容,藏着小小的得意。
时光冉冉,在经历些许风雨之后,转眼迎来春风扑面。
在风雨中遭受挫折的鹤山磕磕绊绊地重归又分给他的旧屋,在门前等到了熟悉的少年。
看到对方那刻,鹤山心里明镜似的,恐怕王耀从未离开过。他费力地咳了几声,在王耀的搀扶下坐到床边,嘶哑着嗓子:“耀兄还是那般年轻,如今身体可好了?”
回答他的是由远及近的朗朗读书声,和着久久沉寂的雀鸟欢愉的叫声,清脆而又嘹亮。鹤山感觉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,猛然间就飘离地板,脑袋抵着棚顶,轻轻松松地俯视着王耀合上床边老人的眼睛。
地间的少年仰起头,面色平静,抬手朝前一指,向着读书声的来处,尽头有引他归去的路。
“等一等!”鹤山俯身捉住了王耀的衣袖,“王耀,你是谁?”
手里边的布料渐渐破碎,直至消散,眼前少年人的面容也缓缓融化,余下耳边亲切的话语。“天地间生出了我,山河湖海流经之处都有我留下的足迹,五千载传承下来的血脉都是我的子民。我是王耀,生而为王耀我华夏的王耀。”
次日,有村人推门而入,发现鹤山已逝,合力将其安葬。
高考恢复后,各大高校广纳贤才,吸取前人经验教训,编写新教材时感念李鹤山先生生平事迹,故而拟作人物传记,题为《山河无恙》。
作者简介:
李孟曈,天津市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专业委员会团体会员“天津理工大学语言文化学院网络文学兴趣小组”成员。
暗香
孙也腾
多年后,他常常跟我讲起他的往事:“那时我想法比较多嘛,也时刻想着做点什么。”
他高中学了理科,尽管比起理科来文科他更擅长。每每有人问他,他就失笑:“当时年轻,加上自己想拓宽一下学识。”
他自言自语,手却摩挲着书桌上他最新出版著作的封皮。后来下定了决心,不顾家人的反对私自改了专业,学了文学。
有朋友问他:“何必经历那么多波折,他笑而未答。”
他确是喜爱文学的,但文学跟他想象的实在不一样,虽然他的确感到了如鱼得水。在大学的时候,他参加了文学社和传统文化社,自己还另创办了文化社群。
每至双休日,他带着几名师友,在咖啡馆和饭桌上喝茶对谈,到社区公益宣讲,开办读书会;在公众平台,他开直播间进行公益直播,也在公众号上分享一些读书心得和优质文章。参与的人越发多起来,人们开始逐渐接受他的一些分享活动——当然,以公益活动为主的他,自然没有太多收入。
“你图什么?”几位靠做兼职、家教赚到钱的朋友疑惑地问他。
“虽为朋友,很多人也不甚了解我,我大概也不很理解那时的我罢。”他自嘲,眼里浮现出一丝感怀,“我本就不是为赚钱来着,我只是认为我该做一些分内之事。
大学毕业,同学们大多选择了读研,也有的进了企业工作。他发表了几篇论文和作品,一面继续运营着他的社群,一面也攻读了研究生。相比一些成绩优异直接面向研究的同学,他显得不温不火,但也循序渐进。
那个时候,总见他在电脑前整理文章。其文多发表在《文化报》上,讲的多是关于文化建设的个人观点,其中不少从著作和自己研究中提取出的方法论显得很新奇独到。“毕竟要做做学问,有感而发罢了。”
有一年,应国家要求,偏远山区需要一批志愿者到当地村中做讲师,开一些讲座以丰富文化生活。他心中大动,不顾父母劝阻,私下带着文化社群里几名志同道合的骨干,一同前往。一去,就是三年。
当地不少人还刚刚脱贫,生活较苦,文化建设处于刚刚起步阶段,也还没有专人来过问。风土不适,几名骨干衣食不饱,逐渐意兴阑珊;但每每失意时,看到他始终跃跃欲试的神情,渐渐地也折服于他的热情与能力,纷纷打消了退缩之念,付出才智来帮助他策划完善。
他将自己在文字与设计上多年的功底掏出,做宣传海报,开公益讲座;不仅仅是定期讲的读书经验分享,他还自办社区刊物,常常利用网上的一些成功案例,编成文章,来激励人们参加文体活动。
得益于政府的支持,网上捐赠的大量书籍、办公用品,他在村中筹建了图书角,阅览室。人们在投身田间劳作,发展各类产业的闲暇,均被其组织的各种新颖活动吸引,文化气息在人们心中涤荡。渐渐地,人们认识到了文化在生产生活的重要作用——劳逸结合,丰富阅历,陶冶情操。
山区建设的日子,似乎每日都平添一缕书卷气。有几位扛着锄头的村民,讲座之余想要找他学习写作和文化知识。他几夜思索,终与几位骨干通力合作,打磨出一套公益课程体系。
许多人慕名而来,有几位地道的农民朋友甚至通过练习实践成为了编辑与乡土作家、诗人;他来的第二年,他所在地区的高考,走出村子的大学生数量竟是往年的两倍。
三年过,得益于国家先进的扶贫政策,村子已成功致富。可这个村子的富有,已不仅仅体现于村民们的物质生活中。他走的时候,欢送他的队伍里,有的穿了干净的长衫,有的手捧高精度相机,有的举着他刚出版不久的著作与社区主办的已成为月刊的知名杂志。
人们举起横幅“文化生活之师”,挥手送别,人们眼里写满不舍,孩子们眼里闪了泪花。他欣慰一笑,挥挥手,踏上了归途,深藏功与名。
归家。父母见他瘦了两圈,不免心疼,但都没责怪他当初的不辞而别。父母从来知道他的心思。
“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。”他笑笑,眼中满是怀恋,“脱贫致富,我以为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富足。人们的生活从苦到甜,这期间没有文化精神的熏陶是会被物欲带入歧途的。文化建设,是不可或缺的,它是小康的精神动力;若真没有,我愿尽毕生所学作那开拓者,发起者,让人们在彷徨的时候,能找到我们民族自古以来不竭的精神动力。”
我问他:“如果让你继续去做扶贫攻坚中的文化建设者,你愿意吗?”
他放下那本著作,从书架抽出新一期《文化报》,翻到【记录】专栏递给我。我翻开报纸,报纸上的专栏里,是数十名青年的文化建设工作行纪,很多人是他当时一同前往的骨干,后来都成了独当一面的文化建设者。
忽而,他站起身来,望了望窗外,一字一顿地说:“如果有机会,请让我继续去……”
作者简介:
孙也腾,天津市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专业委员会团体会员“天津理工大学语言文化学院网络文学兴趣小组”成员。